这群科学家上班就是“摸鱼”

    跨过山川,踏入溪流,有这样一群科研人员,他们重要的工作方式便是“摸鱼”。时值初夏,中国科学院动物所研究员赵亚辉团队进入了野外工作的密集时段,他们接连前往怀柔、密云、房山等地,调查北京地区鱼类的分布情况。近年来,北京的水域生态环境逐步改善,生存的鱼类也在不断增加,今年年初就有一种全新的“北京鱼”亮相。

赵亚辉(左)与孙智闲观察采集到的鱼类样本。

  个个高手:眼明手快 做科研先学捕鱼

  赵亚辉团队野外工作的一天,从“摸鱼”开始。

  一大早,他们就启程进山,9时许已经抵达了位于怀柔区的怀沙河—怀九河市级水生野生动物保护区。全长80余公里的保护区,他们用双脚丈量了无数次,这里有中华多刺鱼、乌苏拟鲿等鱼类。

  要摸清这些鱼类在北京地区水体内的栖息情况,就需要定期到野外采集活体样本,并记录相关的点位信息。踩着一双洞洞鞋,拿起一支抄网,团队成员孙智闲和同伴一起走进溪流中。“天南海北的野外任务,我都靠这一双‘战靴’。”他说,这些工作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们采用了十分原始的捕鱼方式:用脚轻轻踢开河底的石块,同时用抄网逆着水流拦住鱼的去路。孙智闲手脚并用,很快就有了收获——一条拉氏大吻鱥(guì)。“大部分的小鱼都有保护色,如果在没有水草的浅滩,我们是很难采集到它们的。”他分享捕鱼技巧,“水稍微浑浊些,或是有水生植物遮挡,它们就会放松警惕。”

  为了应对不同的采集需求,科研团队会运用不同策略,例如对付贪吃的鱼类,就将饵钩送到它们嘴边。

  团队成员个个都是钓鱼好手,平日经常凑在一起研究钓鱼技巧。钓鱼装备更是随车携带,随时都能支起钓位。

  寻找一些特殊鱼类则要耐得下性子,守株待兔。前不久,赵亚辉团队再次到房山区调查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多鳞白甲鱼的分布情况。

  地质历史上,北京确实分布过一些暖水性鱼类,在冰期来临后,这些暖水性鱼类逐渐从我国北方退至长江以南地区,但多鳞白甲鱼是一个例外。“它们找到了在北京越冬的办法——在洞穴地下河中,即使是冬季,水温也能保持在10摄氏度以上。”赵亚辉介绍,随着春暖花开、气温回升,它们会重新游回露天水体。守在地下河的洞口观察,就能找到它们的身影。

  遗憾的是,当天多鳞白甲鱼并未现身,团队就采集了洞口附近的水样。“我们希望通过检测环境DNA,发现多鳞白甲鱼活动的踪迹。”赵亚辉解释,鱼类在水体中生活,会产生排泄产物,或出现细胞脱落,通过痕量DNA检测手段,对水中极微量的DNA进行扩增,就能确认它们的生活区域。

  当好“伯乐”:耐心寻找 发现更多“原住民”

  在怀沙河—怀九河保护区忙活了小半天,团队在3个点位先后采集了十余种、数十条鱼类样本,其中包括一种北京地区较为少见的中华多刺鱼。

  “我们的原则是适度采集,多捕的个体会放归水体。”赵亚辉解释,科研所需捕捞的样本数量,与野生鱼类种群的总数相比是极小的,但水文环境的大幅变化对鱼类种群的影响会是毁灭性的。

  这次野外工作,孙智闲心心念念的目标,是再次捕捉到活体北京花鳅。“这回运气一般,但还是可以看出,保护区的生境多样性是很好的。”甩甩鞋里的水,孙智闲笑着走上岸,这种“失败”对他来说再平常不过。

  北京花鳅的名字,或许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今年年初,这个名字才第一次与世人见面。

  孙智闲就是这种小鱼的“伯乐”。2020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野外工作时意外“抄”到一只形态独特的花鳅。“起初我们以为它是黑龙江花鳅,当时很开心,认为这是第一次在北京发现了它的活动踪迹。但回到实验室仔细研究发现,它的形态和黑龙江花鳅有一些区别,分子测序结果也不相同。”孙智闲说,谁也没想到,在此后的3年,这种小鱼仿佛学会了隐身,团队没能再发现它的踪迹。直到2024年6月,他们前往密云区潮白河流域,终于顺利捕捉到可供研究的足够样本。

  结果令人惊喜:时隔40余年,北京地区再度发现鱼类新物种。赵亚辉团队用“Beijing”为它命名,定名为北京花鳅。“希望将这种小生灵与北京这座城市联系起来,让它成为北京淡水鱼类的一个‘符号’,在人们关注它的同时,也让更多的北京土著鱼类能得到相应的保护。”赵亚辉说。

  孙智闲介绍,目前可以确认,北京花鳅分布在海河水系,根据历史上的分布记录,除了北京地区的永定河、北运河、潮白河等水系,它在河北省的白洋淀周边水体也有分布。

  保护土著:重点盯防 研究“外来鱼”习性

  夜幕降临,“摸鱼”工作并未结束。北京花鳅的体长仅与大拇指相仿,又喜爱生存在泥沙底质、水生植物茂盛的缓流静水之中,要找到它的踪迹着实不容易。团队一边耐心地寻找它,一边严密盯防“外来鱼”。

  历史上,北京地区曾生活着78种“土著鱼”,但受到城市化发展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北京鱼类的数量经历过一段快速下降的时期,最少时仅能采集到不足40种鱼类。近年来,随着环境治理工作的推进,北京的水域生态环境逐步改善。2020年前后的实地调查显示,北京地区的“土著鱼”已逐步恢复至60种左右。

  “中国科学院动物所科研团队对北京地区的鱼类调查工作,已经持续了几十年。国家动物标本资源库内保存的北京地区鱼类标本数据,更是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赵亚辉说,团队在开展野外工作的同时,也深度参与了《北京市重点保护鱼类名录》的编制。

  除了调查野生鱼类分布情况,他们还会对政府部门组织的增殖放流工作所发挥的生态效应进行评价。“这项工作是每年都要做的,例如在密云水库增殖放流的花白鲢,生长状况怎么样,对水体的净化作用有多大,都需要定期评估。”

  在近些年的走访中,赵亚辉看到,越来越多的“外来鱼”游进了北京的河湖里。河川沙塘鳢就是典型的入侵物种之一。

  稍事休息后团队挑灯夜战,一支手电筒、一根鱼竿,他们沿着河道开始搜寻河川沙塘鳢。“这种鱼在北京几乎没有天敌,最近5年它在北京地区的种群数量快速上升,在城市水体中随处可见。更麻烦的是,它又是底栖的肉食性鱼类,包括北京花鳅在内的本土小型鱼类,都能成为它的食物。”赵亚辉说,外来物种入侵会对土著鱼类产生严重影响,防控、治理北京水域的水生外来物种,是一项新的挑战。

  当晚,赵亚辉团队就捕捉并解剖了30尾河川沙塘鳢,记录它们的生长、食性和性腺发育情况。相关研究成果将为后续开展的种群数量控制工作奠定基础。

赵亚辉(左)与团队采集河川沙塘鳢样本。

  终有收获:反复搜索,再次发现北京花鳅

  “快来,我可能看到北京花鳅了!”孙智闲突然压低声音,呼叫支援。只见他在手电光下,锁定了一条悠闲躺在河底的小鱼,但当他快步取来抄网,准备上前时,机灵的小鱼却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入夜,怀九河的河水有着明显凉意,此时团队的野外工作已经进行了近12个小时,但孙智闲丝毫不想放弃:“河水挺凉,我的心更凉,今天要是找不到它,我肯定睡不好觉。”在五六十米长的河道回水湾,他反复搜索了1个多小时。

  “是!是北京花鳅!”孙智闲兴奋地举起抄网,轻轻托起网中的一条小鱼。这是该物种命名4个多月以来,团队再次捕获的北京花鳅活体样本。

  孙智闲说,与“近亲”花斑花鳅相比,这只小鱼的腹鳍位置更靠后,身体也更粗壮,具备北京花鳅的典型特征。

  “确实是一个意外收获,让我们记录了北京花鳅生活的新点位,这也从侧面说明,北京的水域生态环境是在逐步改善的。”赵亚辉说,他们还将持续调研这种全新的“北京鱼”的分布情况。

  自然水体仿佛一个巨大的“水族箱”,为野生鱼类提供了栖息地。“很多人并不认为鱼类属于野生动物,但事实上,鱼类的野生资源和多样性,整体是处在比较严峻的下降过程中。”赵亚辉严肃地说,即使是草鱼、鲢等常见的家鱼品种,走上人们餐桌,都是出自人工养殖场地。

  夜已深,河边的手电光亮仍未熄灭,团队的研究工作还在继续。

  本报记者 刘苏雅 文并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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