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里的“稀罕鱼”怀柔安家
花开水暖,怀柔水库上游的怀沙河-怀九河水生生物保护区内,鱼儿们活跃起来,其中,有一种黑褐色的小鱼叫河川沙塘鳢,它们的家原本在长江中下游。
近日,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副研究员赵亚辉,通过DNA测序确认,河川沙塘鳢种群在怀柔水域生存下来。他告诉北京晚报记者,目前还无法确认这种对水质要求较高的鱼类是如何游到北京的。对北京土著鱼类来说,这是一种入侵鱼类,通常会带来不利影响,而具体会产生多大影响,还需持续跟踪监测。但好消息是,随着近年来环境综合治理,北京水质逐年改善,北京野生土著鱼种类正在增多。
很意外
长江“客人”住下了
在赵亚辉的办公室里,放满了浸泡着鱼类标本的瓶瓶罐罐。办公桌上,是他不久前刚刚在广西喀斯特洞穴中发现的新鱼类,目前还没有命名。“你看这鱼的眼睛,已经全部退化,为的是适应洞穴里的黑暗环境。”赵亚辉说,中国有全世界最丰富的洞穴鱼种类。而作为鱼类分类学专家,他日常工作中很重要的部分,就是发现鱼类物种,因此他每年都会去西南地区,那里存在大量人迹罕至的洞穴。在北京,赵亚辉的工作,更多是从保护角度出发,关注鱼类多样性的变化,“北京,包括整个中国北方地区,同南方相比,鱼类物种多样性还是相对比较简单”。所以,河川沙塘鳢的出现,完全是一个意外。
沙塘鳢是东亚特有鱼类,在中国,有四种沙塘鳢,分别是长江中上游的中华沙塘鳢、广东海丰县附近的海丰沙塘鳢、鸭绿江的鸭绿沙塘鳢、长江中下游的河川沙塘鳢。江南地区曾有一道功夫菜,就是取河川沙塘鳢腮帮上的两块肉烹饪而成,因腮帮肉形似豆瓣,而得名“豆瓣汤”。如今,这种对水质要求较高的肉食性淡水鱼,即便在水网密集的江南,也成了小众鱼类。北京,原本不在沙塘鳢的分布地图中。2009年,赵亚辉第一次在北京见到河川沙塘鳢,“一个市民在颐和园昆明湖,钓到一条罕见鱼类,送到我们动物所,经鉴定为河川沙塘鳢。”当时只有一尾,没有形成种群。2016年,赵亚辉前往怀柔的怀沙河-怀九河水生生物保护区,发现了河川沙塘鳢种群。“原来,我们以为北京的环境不适合它们生存,但是那年春夏秋各去了一次,每次都采集到了一定数量,说明它们安家了。”
作为中国屈指可数的鱼类分类专家,一般鱼类,赵亚辉通过肉眼就可辨别。但出于科学的严谨,经过两年多仔细研究,甚至DNA比对,最终在近日,赵亚辉确认这些外地客人就是河川沙塘鳢。
很神奇
北京水域还曾有过海马
工作还没有结束,赵亚辉下一步要分析出这个入侵物种的进京路径。“现在有几种猜测,包括是不是放生的等等,但都没有确定下来,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比如,有机会去江苏或者安徽,采集那里的种群,跟北京的做DNA比对,才能确定北京这些河川沙塘鳢,来自于哪儿。”
从遥远的长江流域来到北京,这些江南“稀客”,已经足够让人惊奇,但北京的水域中,曾经还有更神奇的存在,“比如海马”。
海马?对一个内陆城市来说,在北京发现野生海马,似乎是天方夜谭。
为了证实所言非虚,赵亚辉带记者走进了动物所的标本馆——动物进化与系统学所级重点实验室鱼类分馆和两栖爬行分馆。“这里面百分之八九十,都是鱼类标本,剩下的是两栖爬行类。鱼类标本大约在40万件以上,物种有4000种以上,是中国最大的鱼类标本馆。”
推开厚重的柜门,赵亚辉找出一件标本,罐体上略有些发黄的标签上写着——1930年,房山区琉璃河,冠海马。“北京属于海河流域,而在以前,北京的水体与海河是贯通的。像海马这样洄游性、河口性的鱼类,会偶然从海河口过来,分布在北京水域。”比较可惜的是,这件标本是唯一一件,只有它能证明,北京的水域曾经生活着野生海马。“河流断流,水库大坝,都让海马不再能够到达北京水域。”类似的例子,在北京还不止一件,对鱼类分类学家来说,这无疑让人感伤。
有遗憾
“高原鳅”消失“北极鱼”减少
标本馆的深处,还有一个小房间,被称为模式馆,进入其中,参观者必须被拍照留证,这里珍藏着的模式标本,是鱼类的标尺。“就像长度一米也有个标准物一样,发现鱼类,用来比对所依据的标本,就是这里的模式标本。”
模式馆有一件标本叫“尖头高原鳅”,也是1930年的老标本。这是一种中国特有的鱼类,它们最后的栖息地,就在北京门头沟的三家店。“尖头高原鳅生活在山涧溪流中,动物所一位老专家在三家店发现了它们的栖息地。后来,栖息地消失,这个物种也就从地球上消失了。”
城市建设、人类活动、环境改变、水体变化,都在影响着北京的野生鱼类。曾经稀有的鱼类消失了,曾经常见的鱼类变稀有了。在北京曾广泛分布着一种中华多刺鱼,这种环北极分布的鱼类,是少有的会筑窝的鱼类,它们将北京作为活动的最南限。中华多刺鱼曾出现在昆明湖、大红门,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慢慢退出城区,现在只在北京零星分布。
过去在野三坡拒马河畔的鱼谷洞,每到谷雨节气前后,鱼群就像泉水一样涌出。这是一种多鳞白甲鱼,它的所有“亲戚”都生活在长江以南。依靠山洞里的温暖环境,鱼谷洞附近的多鳞白甲鱼成功留在了北京附近。遗憾的是,它们的自然种群后来也消失了。
有惊喜
野生土著鱼类在增多
“我们这里的标本,最远有一百年前的,统计之后得知,那时北京的野生鱼类大约有85种,2010年前后,我们做调查,只发现了41种。就连最常见的四大家鱼——青草鲢鳙,北京也没有自然分布了,现在都是放养的。”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人类的生产生活不可避免地影响到鱼类的栖息。令人欣喜的是,各级主管部门近年来一系列的综合治理措施,让北京的水域又重新焕发生机。
“2004年,在怀沙河-怀九河水生生物保护区,我们做过详细的调查,每个月去一次,冬天也去,只发现了22种鱼类。2016年,春夏秋分别只去了一次,调查力度比2004年低多了,但是却发现了33种鱼类。”赵亚辉说,过去保护区附近的虹鳟鱼养殖场,很容易让水体富营养化,导致水藻滋生,使鱼类缺少足够的氧气。现在,不但养殖场被清理,河道也得到治理,生活垃圾被统一处理。环境改善后,野生土著鱼类恢复了活力。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2018年3月,生态环境部、农业农村部、水利部印发《重点流域水生生物多样性保护方案》的通知。2019年1月,农业农村部组织制定了海河、辽河、松花江和钱塘江等流域禁渔期制度,从而实现了我国七大重点流域禁渔期制度全覆盖。“北京的大小河流边,曾经有许多农家乐,捕鱼的情况很常见,现在禁渔,就好多了。”赵亚辉开玩笑说,市民的环保意识普遍增强,看见有人随便捕鱼,会立刻举报,自己去做科研,也一定要带着介绍信。
今年4月,赵亚辉将再次前往广西,研究他的洞穴鱼。在那里,有高山、深谷和神秘洞穴,就像纪录片里的探险家一样,他和同伴们要深入秘境,探寻未知鱼类。在中国,这样专门研究鱼类分类的科学家,已经是凤毛麟角了,而且目前还特别缺乏新鲜血液的注入。每次在西南地区的洞穴里发现新鱼类,兴奋之余,赵亚辉会想起他的家乡北京,想起在北京还有很多鱼类保护和科普工作要做。“中国的鱼类分类学家,已经是‘濒危物种’。尽管人手不够,但科学家的工作不只是科研,也有科普义务。”小时候,赵亚辉喜欢跟着大人去水边钓鱼、捉虾,而“现在的孩子,虽然会弹琴、绘画、跆拳道,但可能连四大家鱼都分辨不清”。每次去做科普,赵亚辉被问到最多的三个问题是——这鱼能吃吗?好不好吃?怎么做好吃?“好在,情况在改善。我们研究的只是鱼,但通过鱼,能得知它们生存的水生环境在变化。我们国家,从上到下,环保意识都在加强。在这个星球上,人和鱼、人和生物,在环境面前是平等的。保护环境,就是在保护我们自己。” 北京晚报记者 孙毅